八公山紧靠淮河,在其南。寿县古城在八公山南麓,两者隔淝水而望。
没来寿县之前,不知八公山之名,到此方知不虚此行。虽然有着国家地质公园、国家森林公园、国家4A级景区的头衔,但最能代表它的,却不是这些。
其因位于寿春之北、楚地之都、淝水之滨,而有古名“北山”、“楚山”、“淝陵”等,但最终因淮南王刘安广招门客,其中八位被封“八公”,一同在此山炼丹成仙,故又得名“八公山”。最代表它的,便和此有关。
关于淮南王,第一任是汉初的英布,其早年随项羽反秦,后归附刘邦,被封异姓诸侯王,都城在今之六安,后因谋反被杀。随即,高祖刘邦再封其子刘长为淮南王,都城改寿春。可刘长也因谋反获罪,在流放途中绝食而死。此时皇帝已是汉文帝,因民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盛行,便没另封新王,也没收回封地,搁置缓和着宗室及民间的不满情绪。过了六年,才封当时的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但只是暂代治理淮南国,是等刘长子嗣成年前的过渡。四年后,汉文帝将刘长的三子都封了诸侯,刘安为淮南王,都寿春;刘勃为衡山王,都六安;刘赐为庐江王,都舒城。表面是彰显仁德,实际却三分淮南国,分散了力量。
武帝时,刘安联合刘赐筹备谋反事发,二人自杀而亡,淮南国和衡山国被废除。之前景帝时七王之乱,刘勃忠于朝廷有功,改封为更富庶的济北王,刘赐则因私通闽越,改封衡山王,其原在的庐江国已被废除。
到八公山,凭吊怀古,走在林间时思考,为什么和其他诸侯不同,此地的三任淮南王均谋反了呢?

除了暂代的淮南王在此处没有根基,其他三个正式淮南王均为谋反罪,那除了普遍存在的中央集团与诸侯分权的结构性矛盾,一定还有着淮南国自己的特殊原因。
大概整理了一下:一是淮南国的战略枢纽地位,跨江淮、控淮河,它不仅控有水运之便,还北接中原、南通闽越,割据和外联都容易,毕竟当时南越国还处于独立状态。二是它地下盐铁资源充足,能铸钱能养兵,给了刘安拉拢数千门客的豪气,虽然有《淮南子》这样的著作,但他这造反之心基本已经摆在明面之上了。三是水密山多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军事战略纵深,这是其他平原地区诸侯所不具备的。四是刘长屈辱自杀时所留的“尺布斗粟”仇恨,能被写进《史记》这种正史的民谣,可以想象当时的盛传之风,加之汉代又是极其重孝道的朝代,不报杀父之仇,后世子孙似乎都难以为人。
刘安知道维护住淮南的完整性才有报仇的资本,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成了坚决反对推恩令之人。
八公山处淮河之地,正是南北交界处,这个季节来,和北方的山一样,枯叶遍地。好处是空气清新,心情清爽,踩着枯叶怀怀古,对这座山的喜爱会更多些。
不论汉初的七王之乱,还是淮南王的三代之乱,在当时都是最大的罪罚,都是最令皇帝震怒的关乎着王朝存续的大是大非问题。可如今,我们其实早已不关心孰对孰错,因为站在中华民族整体演进的视角上,成败双方都是华夏文明体系内的一份子,他们的纷争只是民族内部的权力整合与治理探索,都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次磨合、一朵浪花,如今的我们不再看重功过,而是去尝试读懂民族和文明的发展脉络,以认清自己,看清未来。

所以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想起了老版《封神榜》的片头曲,毛阿敏演唱的《神的传说》,在悠悠岁月的长河里,你我匆匆皆过客,一个神话只是浪花一朵。如今,我们除了谈论着成王败寇的闲谈逸事,还关心你对这个国家和百姓有过什么贡献。
淮南王刘安最著名的,便是他召集数千门客一起编撰的综合性典籍《淮南子》,以道家思想为核心,融合了儒、法、阴阳等诸子百家学说,融汇百家、包罗万象,不仅成为华夏文化符号的重要载体,更是被古今学者誉为“绝代奇书”。只是,这部著作虽然妇孺皆知,但若问起里面的内容,绝大部分人都是面面相觑的,包括我。
其实,里面的内容我们很熟悉。它系统性地整理了上古神话、历史传说、诸子言论等,比如首次完整地记载、录入典籍并定型了很多我们如今熟知的故事: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塞翁失马、螳螂捕蝉、削足适履等,其中不少文言文都是语文课本上的内容,不仅系统性整理了古神话史,还用寓言传递着深刻的处世智慧和辩证思想。它的文笔凝练而深刻,比如小伊这两天正在学习的《塞翁失马》。此外,它还涵盖天文、地理、历法、兵法等内容,我们如今仍在使用的二十四节气,便是首次完整地出自这本书。
其成书之时,刘安称其为《鸿烈》,“鸿”为宏大、广博,“烈”为光明、卓绝,其意“宏大光明之学说”。后因刘安为淮南王,东汉时官方定名《淮南鸿烈》。到后世,为了简便,《淮南子》逐渐成为其更通用的名称。
雕刻九人,中间是刘安,其余便是“八公”,也是编撰《淮南子》的核心成员。

《淮南子》之前虽有节气,但很简单,春秋时只有“二至二分”,即冬至、夏至、春分、秋分;战国时又增加了“四立”至“八节”,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二十四节气自《淮南子》首次出现后,便一直沿用至今。
二十四节气的作用,可是天大的,因为古代绝大多数农民并不识字,有了“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样朗朗上口的节气谚语,能指导他们精准把握播种、灌溉、收割的时间,避免误了农时。此外,国家还将祭祀、民俗等事情和节气关联,如清明扫墓、冬至祭祖等,有效保障了社会规范,这便形成了集体的民俗共识和记忆,既是民族凝聚力,也发展成了全国范围内的文化传承。除给了我们一个清明扫墓的法定节假日,还有立春吃春饼、冬至吃饺子、腊八要喝粥等习俗,仍在延续着。
八公山上有专门的二十四节气广场,进行纪念。中间是代表方位和秩序的司南,中国四大发明之一。

和丰富灿烂的历史比较起来,山顶的汉淮南王宫就修建得太应付了,基本只有空壳。


殿内墙上有着崭新的壁画,著名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故事主角便是刘安,也是壁画内容。但这个故事的内容不是因为主人得道,家里的鸡犬跟着沾光,我记得小时候是这样学的。其原本的内容是家里的鸡犬因为吃了炼丹残渣而一同飞升,这才符合道教初期炼丹成仙的设定。

刘安这一生,也是大风大浪的经历,但如今被人们最广泛流传的,却是他在炼丹时无意间发明了豆腐。
炼丹时,需要先培育丹苗,也就是让丹砂、矿粉之类的物质自然凝结,最常用来培育丹苗的便是豆浆,因为汉代方士认为豆浆质地温润,能够有效滋养丹材。在一次意外中,丹炉倾倒,热豆浆和含有石膏的丹料混合,结果却凝结成了白嫩固体,品尝后觉得味美口嫩。于是,再经反复试验后,发明了豆腐。这些是《本草纲目》中明确记载的,“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
如今,豆腐是淮南和寿县最有名的特产,刘安被奉为“豆腐始祖”。

八公山有白塔寺,相传地藏王菩萨曾在此处结庵修行。北宋时,有高僧从洛阳白马寺慕名而来,并在地藏菩萨修行之处修建白塔寺,在山顶建白塔。后来塔毁庙废,如今的寺庙为本世纪重建,白塔依旧无存。
在秋景之中,哪怕新建,也显得古朴庄严。

山门前有七层八十八级台阶,登上两层后,两侧有白色的驼经六牙石象。

白象两侧,各有大型的石雕,这是千手观音弘化图,表现了妙善公主化身千手观音的修行过程。

山门前有四柱三门式石牌坊,上书“东震三千”,而地上满是银杏落叶,风吹而舞。


山门同是天王殿,中间供奉弥勒菩萨,背后是韦陀,四周则是天王,有着精致的彩绘。

出寺庙,继续游玩八公山。
我在八公山见到了石林,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要知道在长江以北地区,虽然和南方同样拥有形成喀斯特地貌的物质基础,也就是可溶性石灰岩,但因气候相对干燥、降水集中且较少,导致地表径流的留存时间短,所以流水的溶蚀作用要远弱于南方,难以形成大规模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这就是八公山石林显得珍贵的原因了。
此地在七亿年前,原是浅海滩,有大量河流冲带而来的碎石,然后随着海洋生物大量繁殖,死亡后残骸堆积,便形成了富含碎石的石灰岩。再随着地壳运动,挤压形成八公山脉,后经千万年风雨溶蚀,成了如今的石林地貌。比起南方,这里的降水还是偏少,所以石林并没有南方的挺拔高大,但它裸露的面积已经达30万平方米,出露高度也有1.5米-5米,已经很罕见。
所以,发现时如同捡到了宝贝,踩着枯叶走在其间也颇为有趣。





含有碎石的岩石,尤其这种并非棱角分明的碎石,一般就是由大江大河或浅海沉积而成。而若是石灰岩,那基本就可以确认是浅海沉积。所以,八公山曾经是片海洋。

除了石林,八公山这里更有名的,便是淮南虫。
淮南虫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三胚层动物,那是重要的里程碑,动物运动和内脏器官的出现,有着极大意义。所以在1984年的国际地质大会上,淮南虫被定名为“地球生命的鼻祖”,八公山也成为“地球生命的起源地”。还把达尔文《物种起源》中,关于生命起源不足6亿年的说法提前了2亿年。
几个我临时补充的知识,三胚层动物是指由外胚层、中胚层、内胚层三层细胞构成的多细胞动物,内胚层发育消化管内壁等,外胚层发育皮肤和神经,中胚层则发育为肌肉、骨骼、内脏器官等,所以有了中胚层,动物才能有复杂的器官和运动结构,那可是关键一步。再看看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三胚层动物。

这些都在八公山地质博物馆里,这里展出了相关的化石,还看到了熟悉的恐龙蛋化石。

还有前段时间刚在广西博物馆见过的鱼龙目化石,它是由陆生爬行动物回到海洋生活演化而来。四周则是海百合纲,因其形而得名,是一种生活在海里的动物,一个圆形基座是一只,上面多条细长的腕足,腕足头部可以像树枝一样分岔,上面有许多细小的羽枝,就是所见的那个圆圆的。像荷叶一样,是因为化石原生的石头被保留成了那个形状,细看里面像羽毛一样的痕迹才是其本身,放大一下就看清了。
因为这一整片化石有两层楼高,怕误以为是装修艺术,旁边特意立着牌子: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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