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时2

  读完第一本《鲜衣怒马少年时》感觉还不错,从另外的角度把诗人立体起来,于是又买了第二本。

  不论唐朝,还是如今的我们,向来只愿意读李白那些豪情万丈的诗句,其他的诗我们或者主动选择,或者被动选择,甚至都看不到。他那些悲苦泣血的诗句,连同他人生的最后几年,奇迹般消失了。只因他加入了永王李璘的集团,便成了叛国谋乱的污点,而真相如何,似乎并没人在乎。

  马嵬坡上,72岁的唐玄宗终于放下了38岁的凝脂胭华,在霓裳羽衣香消玉殒后,唐玄宗继续逃往成都,而太子李亨则被“老百姓”留下抗击叛军,当然也留下了大半兵马。不久后,李亨到了宁夏灵武,三天后称帝,是为唐肃宗。过了一个月后,消息才到成都,唐玄宗才发现自己被动地成了太上皇。可安禄山还在祸乱,此时不论人心所向还是实力权衡,也只能接受。而在这之前,他刚做了一些安排,诏令诸子分领天下节度使。其中,任命李璘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坐镇江陵。

  唐玄宗在得知李亨称帝后,又二次任命李璘为江淮兵马都督、扬州节度大使。在这次任命后,自荆州到苏州的长江一线军事,皆受永王李璘节制。这应是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希望在南方建立一支足以与李亨抗衡的力量,来加强太上皇的话语权,这是为个人;二是万一李亨没有平息安史之乱,大唐至少还能保有江南,手握四道重兵,疆土数千里,占据金陵,像刚过去的东晋那样,这是为李唐,很理性。


  但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安禄山已经搅得天翻地覆,哪怕大唐已经岌岌可危,但最高皇权的诱惑依旧可以让人失去一些理性。皇帝和太上皇自然不可能完全同心,而永王李璘到底是对唐玄宗的言听计从,还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恐怕也不像长安城外的河流那般泾渭分明。甚至,李亨后来为了收复两京,好让权力正常过渡,而放弃了快速收复河北的机会,导致大唐一朝自始失去了对河北的控制,饱受史学家诟病。这是一出基于皇权诱惑的权力游戏。

  李璘不聪明。因为在唐肃宗感觉到了他的威胁,感觉到了“两个朝廷”的压力时,在命令他返回蜀中时,李璘却选择了违命,并率军继续东下,这触了大忌,也失去了道义。毕竟李亨此时已是皇帝,是唐玄宗也认可的皇帝。李璘手握着重兵,却只听命太上皇而不听命皇上,这怎么可能。
  所以,等不到李璘到达广陵,便开始受到支持唐肃宗的地方势力的挑战。而当唐肃宗的使者出现在江对岸,问及是否谋反时,李璘的军团便一下子崩溃了。士兵和军官大多听命行事,虽军令如山,但也不会犯这个杀头诛族的风险,纷纷倒戈。“谋反”两个字,在古代中国具有无上的威慑力量。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李璘兵败,十天后在江西被杀,唐肃宗定性为“永王之乱”。唐玄宗被适时地请出来,宣布将李璘废为庶人。在这段历史里面,李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可有可无的,哪怕他将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政治角逐里从没有诗人的位置和浪漫。
  他兵败后逃至安徽,躲在司空山,被抓后囚禁在浔阳监狱,达半年之久。最终几经周折,被御史中丞宋若思、前宰相崔涣等人所救,进了宋若思幕府。但之后又离开,被判流放夜郎,再转年遇赦。遇赦后,他在长江的船上写下了《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了,轻舟已过万重山。此时,距离他离世,仅还有两年。

  从757年开始,在李白人生最后的五年,除了《早发白帝城》外,诗风变了,多数作品里没了高调飘逸,少了痛快淋漓,豪情顿减,气势转微。有他的絮叨,也有他的辩白,但人们不愿意去听,甚至不再去听,哪怕他已是个57岁的老人。
  人们只需要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那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狂士,那个“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酒仙。又或许,人们只是需要一些共鸣,比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气,“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傲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梦想,“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自信,又或者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共鸣,“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孤独,“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哲学。梦里我们会有“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波澜,“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阔,“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豁达,“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豪迈,现实中我们需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爱情,需要“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友情,需要“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鼓励,亦或“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宽慰。当然,还有我们大多数人背诵的第一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写了那么多,这都是李白留给我们的,而对他极其重要的历史的真相,世人却觉得不重要。世人微微一笑,认为这些对于谪仙人来说,只是考验和装饰,一粒粒灰尘而已,而这些又确实让他晚年凄凉、抑郁孤独。永王李璘有没有反,本意是不是反,这都是个极大的问号,而我更倾向于他只是唐玄宗与唐肃宗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生活的不幸成就了伟大的诗人,我们只自私的关注着自己之所得,却忽略了李白之所失。

  上元三年(公元762年),李白卒于时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阳冰家里,享年62岁。他在临终时叹道:“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不懂他的世人,却给了他一个浪漫传说,醉酒后泛舟江上捉月,溺水而亡。
  同一年,唐玄宗驾崩,同月唐肃宗驾崩,唐代宗继位,还是这个月,就已为永王李璘平反。

  余光中说他: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后人写诗,有学杜甫的,有学王维的,甚至写了无数无题的李商隐也有人学,唯独没人学李白。或者有偷偷学,但未学成的,没说出来。原因未必是才气不够,泱泱中华千年历史,有才的人不缺,缺的是那种独特的气质。
  杜甫的内心像大江大河,月涌星垂,涤荡泥沙,时而化作春雨,润物无声,时而悲悯众生,感花溅泪。王维的内心是一片湖,不起波澜,时而明月松间,清泉石上,时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而李白的内心则是一条瀑布,从三千尺的高度飞流直下,轰轰烈烈,水花四溅。这三人刚好契合中国的三个宗教:儒释道,所以我们分别称他们为诗圣、诗佛、诗仙。
  芸芸众生们看着李白如瀑布般绚烂,站在一旁啧啧赞叹,好壮观。却不知那撞在岩石上的,是他碎了一地的心。所幸,历史记住的终究是文化和精神,李亨和李璘早已远去,而李白注定长生。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李白奉诏入京,那天的盛唐长安飘着七彩祥云,霞光万里,唐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给了他文人最高的荣誉。盛唐的宫殿之上,众官望着官锦袍加身的李白窃窃私语,无非“仙人下凡”四字,这也成了此后千余年文人心中不变的荣耀时刻。

  下个讲到的是杜甫,是个小故事。
  华山脚下,春雨斜织,道路泥泞。杜甫一身旧青袍,拄着一根树枝,弓着腰,正在爬个斜坡。坡很长,一直伸向远方,尽头只有昏暗的天色。此时,安禄山的叛军已逼近洛阳,天下大乱,饿殍遍野。越是乱世,友情便越是珍贵。他此次前来,是因为一个老朋友就住在这条路的尽头。
  二十年前,他曾来过一次,今天走在这条路上,虽然两边景色并无太大变化,但这位老朋友,会不会搬了家?会不会过得如他般落魄?亦或在乱世中早已离世?他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需要来看看。在交通和通信不发达的古代,每一次分别都可能就是永别,所以才有那么多的送别诗,何况乱世。
  关于这位老朋友,历史上没有记载,我们只能从杜甫的诗里得知他姓卫,在家中排行老八。他本该寂寂无闻的一生,将因杜甫的到来而传唱千年,因为这首诗《赠卫八处士》。
  读数遍,欲落泪。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书中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刘长卿,也是个故事。十个人里会有九个人读错他的名字,“长”音zhǎng。
  大雪,万籁寂静,来了刺客,刘长卿被人所救,躲在茅屋。
  狗一叫,他知有人来。赵五爷来,生;官兵来,死。
  死则死矣,于是略一沉思,走向土墙挥刀便刻,尘土未定,已提刀出门。油灯闪烁,墙上字迹凌厉可见,题曰: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诗人们,需要这样的多面,立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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