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蒋勋的唐诗,再来读他的宋词,确实很不错,只是需要静下心来。
说到宋词,最多的,就是和唐诗去比,比哪个好,这是我们常有的想法。当然,很多人更喜欢唐诗,认为那是文学的最高成就,尤其中国的教育启蒙是从唐诗开始的,大多数孩子最先接触和学习的文学都是“春眠不觉晓”或“床前明月光”,李白、杜甫、白居易顺理成章地成了家喻户晓之人。
这个对比并不公平。词其实由两个部分组成:文学和音乐。
可我们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从音乐上去评价一首词的好坏了,古人对周邦彦评价非常高,称“两宋之间,一人而已”,认为他是宋词的集大成者,可如今我们读他的作品,很难认可这种感觉。最主要的,是我们只看到了文字,却已无法判断他音乐性上的准确和美感。这就如同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如果只留下歌词,几百年后的人们同样未必喜欢,或为之疯狂。所以,只拿文字的文学性来对比词和诗的高低,是不公平的。
此外,文学是有自己的时代性的,在某个时代里,它总是以某种最擅长的形式来表达。我们对欣赏不来的文学形式,不要妄下结论,没有人能够完全设身处地的站在其他朝代的角度去评判曾经很流行的文学,比如元曲。
元朝和明朝时期,元曲很流行,如今的人们并不能很好的欣赏,也并不大欢迎。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只看到了文字,而忽略了表演和曲调,不难想象读一个剧本和看一个电影,差别会有多大。
汤显祖指导戏班表演《牡丹亭》的时候,每当写完一个句子,都会立刻叫演员唱给他听、做动作给他看,而你只读他的文字,自然感觉不到精华。它和诗词不同,它的文字是要找到适合放到杜丽娘身上的,杜丽娘怎么唱、怎么动,身体在哪个姿势时,发哪个声音比较合适,这是成体系的。
显然,在那个朝代,即使能够写出很好的句子,可是如果不能采用表演的方式与大众交流,它就不能成为主流。所以,元朝和明朝时,写诗不会是主流,你的文字再好,也无法与大众发生关系,牛人都去写曲子时,诗词也便更没落了。只是很可惜,很多盛况一旦过去,就难再复了。
说到意境。
唐诗流行的重点多在“贵游文学”,追求比较贵族气的豪迈、华丽,追求大气、挥霍的美学感觉。这是民风和经济基础决定的,不同朝代自然会有差异。宋词则有更多平实之风。
北宋后期,社会承平太久,所以在文化的创造力上,已激发不出原创的、巨大的力量,常常会着重于在形式上讲究完美。任何文学,一旦开始追求形式,也便开始了没落,这就是清朝写诗词的不少,却无优者的原因。
南宋的词人站在西湖岸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山、什么是塞外,如何能写出大格局的气象?所以,辛弃疾虽然也很豪迈,可若把他和李白的作品放到一起对比,你立刻就能感觉到辛弃疾豪迈的基础是薄的。所以他的豪迈会有些凄厉,而李白的豪迈则是大气象,背后有整个大唐,还有他走过到的万水千山。
宋代,有歌妓文化。
有很多以唱曲为职业的歌女,与文人士大夫的关系非常亲近,这种亲近使得她们扮演了文学传达者的角色,文人创作的词是要通过她们弹奏乐器和歌唱才表达出来的,没有她们的传唱,再好的词也难流行。
此外,宋代是文人时代,从皇帝到权臣都属于文学素养很高的群体。歌妓成了给这些在朝为官的文人带来心理安慰的知己,还扮演了很特殊的、部分相当于情人的角色,她们年纪轻、容貌美、会歌舞、能唱词,文化也比较高,可以和这些文人进行平等对话。她们的职业需要有词去唱,这也是文人写词不写诗的一大原因。流连于青楼的柳永,如果写诗,也许就没有那么欢迎了,因为歌妓没有办法去唱诗。
既然是歌妓去唱,自然多了些情趣和烟火气息。所以我们甚至读到了欧阳修的俏皮: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读一读,改变一些思路,换个角度看问题,蒋勋的几本书都不错。